座位上,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等程星临这个表演，所以他上台的刹那，几乎一半的人都马上坐直了。

认真地看着走上舞台的程星临。

不过, 市/长见过大风大浪，还是以一种舒服的方式，坐在自己椅子里面——也不知道这个把他吸引过来看学生晚会的节目, 是不是徒有虚名。

只见舞台上，背景视频一幅卷轴缓缓拉开, 扑面而来是青绿山水，以及从高处漫天飞舞而下的桃花。

春意正浓的景象里面, 少年负剑走出, 以游山玩水的悠然姿态上台, 边走边吟——

“犬吠水声中, 桃花带露浓。

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 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彼时的李白，不过也才十五六岁, 携剑江湖，游山玩水，写的诗是山水之间的美好风景，有的惆怅无非是寻隐者不遇, 于是哪怕惆怅，也很轻快的惆怅。

市/长看见程星临做闲愁状倚在一颗桃花树边, 忍不住微微一笑。

很适合，一个高一的学生，和当时的李白年龄相仿

来表演这样的节目, 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

背景视频变成被繁花铺满的古代城巷，程星临负剑从一架长梯往上走，随着他的往上，景色缓缓变化。

露出远处青山翠云，如同宝石一样清澈的长江。

程星临登高望远，不觉吟诵——“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我欲一挥手，于此卧云松。”

舞台干冰制起烟雾，将程星临笼罩云雾缭绕之中。

远远望去，似乎他真的上九天游历，在云松处醉卧，显得仙气十足。

下一刻，程星临拾级而下，背景天空由明亮转成晦涩，云雾散去，背景也变成了火烧云缀满的暮色。

程星临从容走在山间小道上，回到刚才的桃树边坐下。

不过，刚才云雾起的时候桃树被做了手脚，已经换成了枫叶。

程星临坐在树边，看向来时苍山。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吟诵着，程星临拿起放在树边酒杯，喝了一口，与此同时，斗转星移，背景变成了星空色彩。

程星临整个人成了一片剪影，他饮下一口酒，将剩余酒液倾倒而出——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刚才一顿串烧了李白三首作品，完全将李白山水之间，轻快从容的生活表达得淋漓尽致。

所有看表演的人，都感觉像是被山涧清风荡涤过，非常舒服，非常惬意。

只有市/长轻轻摇了摇头。

——也还好，这个舞台没有大家吹得那么神。

少年人演绎少年人的轻快那当然很容易。

但是李白，虽然总被语文老师形容成“飘逸潇洒”，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去理解李白，那是不正确的。

如果这个少年的舞台只有这些的话，无非就是一个附庸风雅的舞台罢了。

市/长刚这么想，却见程星临忽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同时视频背景也骤然一变。

画面变得萧索，刚才繁华覆盖的城市已经不再，只有昏黄天空下，一片秋风瑟瑟。

程星临扔了酒杯挽剑，在秋风之中起舞，同时，他吟诵的声音也从音响里面传来——“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苍苍几万里，目极令人愁。”

不知道是舞剑带来了风，还是现场空调本来就冷，市/长顿时也感受到了一种萧瑟的冷意。

同时，他也注意到，程星临表情完全变了。

写下这首《登新平楼》时，李白已经年满三十，而立之年，但他却游历多年，一事无成。

再登楼，他不再幻想上九天游历，也没有精力醉卧云松。

满目萧瑟，愁绪挥之不去。

所以——程星临长剑一横，以剑代笔，凌空刻画——背景视频同样以狂放的草书随着程星临动作一笔一画出三个大字。

《行路难》。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程星临边舞边诵，似乎真的带着大家回到千年前长安，看见李白登高望远，看见李白停杯投箸，看见他绝望拿起长剑，撩起的风都带着萧索。

但是，仅仅是这样吗？

彼时李白在长安穷困潦倒，仕途看不到任何希望，同年写下行路难和蜀道难，写“黄鹤之飞尚不得过”;写“子规啼夜月，愁空山”然后再写“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但是最后，他也写——

程星临广袖临风，振振之中，刻下行路难最后一行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不放弃希望，仍然相信自己，这才是李白。

程星临这一段处理得大气磅礴，真切地让人感觉到了诗中人的失意，也让人真切感受到了诗中人的勇气。

他能处理得这么好，正是因为，他也曾经跌落过深渊，但是，也爬了起来。

自己的经历，让他和李白融为一体。

市/长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挑三拣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程星临——故事里面的李白起落。

市/长看见，李白确实“长风破浪终有时”了，他写下“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写下宫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生活。

但好景不常在。

下一幕，程星临背对观众，跪在台上，背景视频中，一个看不清脸的皇帝递过来锦绣恩典，将李白赐金放还。

终究还是“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

程星临只能提剑，再一次踏上山水之间。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程星临再一次登上刚才登上过的楼梯——背景还是青绿山水，但是明明同样的风景，现在看，却多了一层愁绪……吗？

程星临再次亮出长剑，在楼梯顶部方寸之地，他再次舞动手中的长剑。

背景云雾随着他走剑被拨开，程星临一招一式，自带潇洒快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程星临最后念诵。

这才是李白，即使失意也不颓唐，舞剑山水之间，永远潇洒快意的李白。

程星临的长剑往外刺出，在古琴激荡的余韵中定格，然后随着背景，舞台灯光一起，缓缓地被淹没于黑暗。

在程星临被黑暗淹没的刹那。

简行从那两块灯牌旁边站起来，第一个，鼓起了掌。

·

“好！”

被简行的鼓掌惊醒，市/长如梦初醒一样，站起来，用力地鼓起掌来。

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坐着已经无法表达他对看到这个表演的激动之情了！！！

这个节目的编排，真的是太好了！！

这个学生，也真的是表演得太好了！！

他为他之前觉得程星临的表演不过如此郑重道歉，这个表演太有东西了，太精妙绝伦了！！

他简直不知道，一个才高中的学生，怎么能把李白从初入世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后面的落魄失意，再到起用的春风得意，和最后失去一切，却仍然可以说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潇洒，表演得那么有层次感！！

反正市/长是说不出任何话了，他只能站在那里鼓掌。

当然，也不只是市/长站起来了，

就连本来应该马上上台串场的主持人都没忍住激动，跟着傻乎乎地在那里鼓掌。

二十七班简直要把他们的那个“宇宙无敌程星临，我们超级喜欢你”的灯牌晃晃晃晃散架了。

唯一人间清醒的，只有在负责直播的企鹅小哥哥了。

毕竟舞台空这么久，他们收视率这边可是负担不起的。

“卧槽。”负责直播的小哥哥说，“卧槽卧槽卧槽！！”

“怎么了？”

“你知道刚才那个古装男同学上去的时候收视率多少吗？？？”小哥哥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中的监控信息，“已经快达到一个娱乐圈三线艺人的直播播放量了！”

“卧槽？”这下换另一个人卧槽了，他把手机抢过来，确认了一下自己同事所言非虚。

然后他也不顾上什么直播空着观众会不会不满了，赶紧打电话安排同事迅速把刚才程星临部分的CUT做出来，发到微博上面去。

这都是流量，都是他的工作业绩啊！！！

事实上，直播间观众真的没什么，他们也沉浸在刚才程星临的表演里面。

直播间里面，弹幕都在刷：

“天哪，这个节目绝了绝了绝了。”

“真的是高中生能做出来的水平吗？？？”

“忽然开始get李白的诗歌到底讲了什么了呢！如果当年是这么帅的小哥哥给我上语文课，我高考语文至少能再高20分。”

“哈哈哈哈我能高三十分！”

“我印象中李白是书里面那个肚子有点大的中年男人，今天终于get诗仙飘逸潇洒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高质量的国风舞台，能不能多来几个啊？？？”

·

外面雷动的掌声也好，还是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放的电视上面投屏的直播间滚动的弹幕也好。

程星临看到了，但是他也没力气去特别激动或者是高兴。

与其说是激动，他最大的感觉反而是——松了口气。

没搞砸，没有辜负大家的心血，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那就很好了。

这口气松下去之后，程星临就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疲倦。

毕竟他两个星期都没有好好地睡觉了，刚才舞台上又集中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

体力消耗殆尽，现在动一下手都觉得累。

不过后台大家都很忙，要串场，要组织演员上台，反而没有那么多人有精力围观缩在角落的程星临。

程星临感觉口干舌燥，刚准备挣扎着爬起来找点水喝。

一个飘着红茶香的保温杯却递到了他面前。

这个红茶的香味……

好像在秘密基地经常闻到耶……

程星临缓缓抬起头，不出意外，看见了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