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本就不需要矫饰。

昭阳还没缓过来。他得先窒息一下。

这个人就是……简星？

本剧的男一号，那个靠着第一部 剧就招揽了近千万粉丝的……简星？

“哪里不像？”简星又问。

昭阳紧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一场梦……

短暂，急促，晃得他很晕。

他以为这里是《丑小鸭》，实际上却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他昨天划亮了一根又一根火柴，以为眼见即现实，直到幻影散尽，灰白的残垣断壁重现，才发现天寒地冻一如从前。

昨天那个被自己折服、崇拜自己的小新人是假的，对于简星，这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游戏。

昭阳的喉结动了动，空空地咽了下口水，觉得喉咙干涩，呼吸困难。

脑袋还在放空，正好助理方华过来找他，说可以去做造型了。昭阳一下抓住救命稻草，再也不和简星对视一眼，闷闷地交代了一声，转身就紧随着方华撒丫子逃命。

直至逃离简星的视野，他才稍稍缓了口气，昨天的羞耻画面开始凶猛来袭。

……昨天他都跟简星说了些什么？

你刚入行，别着急？

台词还不是很顺，还得多练练？

你还是很有灵气的？

现在先不要去跟别人比较？

你以后会火？

听到小新人满怀崇敬地叫自己一声前辈，还禁不住洋洋得意了一丢丢。

……他死了算了。

昭阳混过那么多剧组，自认也算经验老到。没想到这一次，好几个月的拍摄期才刚刚开始，他的心态就崩得差不多了。

修罗开场，完美。

昭阳宛若一朵游魂，目无高光地跟在方华身后。一到化妆间门口，方华就哎呀了一声，回头又是懊恼又是歉意，“不好意思啊昭老师，我们来晚了一步，现在位子满了……”

他刚刚给昭阳占了个座，但这里又不是图书馆，不兴占座这一套，另一个演员先到先得，他们能赶人不成？

昭阳恍惚回神，说实话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细节，“……没事，我在外面化妆也行的。”

现在正是大夏天，化妆间里有空调，谁都爱在里面舒舒服服地呆着，被挤到室外去化妆的通常都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小配角，反正谁是什么咖位，大家心里有数。

方华面露难色，以助理的身份表示出对昭阳的心疼，其实也正等着昭阳亲口说这话。昭阳今天戏份那么多，不及早做好造型，误了进度，邱导那过不了关。可化妆间里哪一个演员都不是他这个小助理得罪得起的，说白了他跟的是剧组，昭阳不是他家的艺人，他把上头交代的工作做好就行，不拖慢剧组拍摄进度就是合格，没有义务与昭阳休戚与共。幸好昭阳不闹脾气，不然有得他头疼的。

昭阳等在原地，方华去跟化妆师沟通。化妆师也难，大白天地在户外化妆，演员受罪，他们也得跟着受罪。昭阳正等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昭阳？”

昭阳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裂。这声音，隔着五百米远他都认得出。

昭阳表情僵硬地转身。

一劫刚过，一劫又来。

林溪谷还说他今年流年大利，拍完此剧必火。

去他丫的毒奶。

“好久不见。”韩铭逸脸上挂着浅笑。他左右跟着三个助理，昂首挺胸，看人时漫不经心，像是以眼角余光扫人，那架势活像被万民簇拥的王族，丝毫不辱没他这个大明星的身份。

这才是顶流一贯的排场。真不能怪他没认出简星，是简星太不按套路出牌。

昭阳不想理会韩铭逸，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对韩铭逸甩脸色那就说不过去了，只好开启标准复读机模式：“……好久不见。”

韩铭逸并不在意昭阳那呼之欲出的冷淡，往化妆间里扫了一眼，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甚至对此毫不意外。

“去我的化妆间吧。”韩铭逸说。

他的语气很淡，是那种在外人，尤其是粉丝听起来温文儒雅的淡，但在昭阳听来，那分明是一种盛气凌人的自作主张，根本不留商量的余地，只是知会对方一声。

韩铭逸就是觉得昭阳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的单人化妆间舒适宽敞，他又亲自发出了邀约，给足了昭阳排面，昭阳有什么立场say no？

这点人情世故，韩铭逸相信昭阳不至于不当回事。昭阳就是不喜欢跟他们这些顶流玩，他也始终要混在这个圈子里，一天不离场，一天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昭阳微微蹙眉，就差把“不愿意”三个大字直接糊脸上了。他往方华的方向望了望，期盼方华快点过来，可方华还在交涉，昭阳心里叹口气，“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韩铭逸像是提前背好了底稿一样，不假思索，应答如流，“跟我客气什么？还是说，你不想认我这个前队友了？”

这句话一搬出来，昭阳再无退路。这部剧的流量担当，简星占一半，韩铭逸占一半。他跟简星已经是一个尴尬开场，要是再撕破脸皮得罪韩铭逸……指不定明天就得卷铺盖走人。

就是不走，在组里这段日子也有得烦。

昭阳视死如归，正要壮士出征，又一个人冷不防插话：“前辈说了，不想麻烦韩老师。”

昭阳和韩铭逸都是一怔，简星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跟前，笑道：“不好意思啊韩老师，前辈今天答应再给我讲讲戏，已经说好来我化妆间了。”说着，他十分自然地拉起昭阳手腕，“前辈，走吧。”

一转身，刚刚皮笑肉不笑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昭阳还在发懵，已经被简星拉着往前走了。他有点想回头看看韩铭逸此时的表情，极力忍下了冲动。

一过转角，来到简星化妆间门口，昭阳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和简星保持距离，“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去外边就行。我……”他憋了半天，发誓要憋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怕冷。”

无懈可击。

简星：“……”

是智商受到侮辱的感觉。

昭阳想走，简星却一步拦到他身前，“前辈不想麻烦我？”

昭阳仰头看他。

“晚了，”简星说，“已经麻烦了。”

简星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昭阳一时难以分辨，他这话究竟是看似威胁的戏谑，还是看似戏谑的威胁。

简星刚才那样不由分说地插一脚进来，等于给了韩铭逸一个难堪，虽不至于就此结下梁子，但这点小小的不快足以清晰地构建起两人之间的隔阂，对圈内的人脉积累不是件好事。若只是为了帮昭阳一把，这个人情也太重了。

昭阳张了张嘴，想问一句——那怎么办？他要怎么还？

他拿什么都还不了。但如果是为了昨天他有眼不识泰山的事……他可以道歉。

若不是他没认出简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怪自己。林溪谷骂他骂得没毛病。

简星不知是否从昭阳的嘴型猜出了他的意思，笑了笑，神色又柔和下来，“前辈别紧张，我的要求也不高……”

昭阳等着他说下去。

“前辈昨天可还答应过我，以后我有不懂的可以继续请教前辈……前辈不是忘了吧？”

昭阳：“……”

请教，请教什么？请教他如何从巅峰陷入谷底、入行七年跑足七年龙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演戏可死活就是抢不到一个主角的秘诀么？

没错，他想说他至今没演过一次男主，没法指导简星男一号该怎么演。

可这些话说不出口，不可能说出口。在这一行的路已经走了这么久了，有些事早该习惯成自然。酿在心里本是一股酸味，一旦冲到嘴边，酸就成了苦，苦得揪心抓肺，无地自容。

再多的所谓努力，都比不过“失败”这两个字的一锤定音。

“昨天……我都是随口说的，”昭阳终于把话接了下去，“你别当真。”

“随口说的？”简星横出一手啪地撑住墙壁，身体稍稍前倾，无形中挤压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了形，“前辈意思是，昨天只是忽悠我？”

昭阳：“……”

他那套“一点一点积累，一步一步打拼”的说法，只适用于新人。对于某些不走寻常路的紫微星本星……说忽悠，似乎没毛病。

昨天有多放飞自我，昭阳现在就有多尴尬。

现世报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两人正在僵持，简星的助理小赵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哎简哥，你怎么不进去啊？”

简星把手收回去，转向小赵，“让刘姐先给昭阳前辈化妆吧。”

昭阳：“……？！”

刘姐是剧组的顶级化妆师，几个主演的妆容都是她和美术指导一起定下的，简星的妆容一般由她负责，其他角色她未必能全部兼顾，腾不出时间的时候就以指导为主。

简星自己有一个完善的团队，包括私人化妆师，他去到哪几乎就跟到哪，入组拍戏也不例外。因此，哪怕剧组忙得兵荒马乱，简星这样的顶流也随时都能优雅从容地登场。

小赵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昭阳，心中第一个念头：这谁？

简星一眼就看穿了小赵的心思，“这是演羊宜修的昭阳老师，是我的前辈，好好照顾，别怠慢了。”

昭阳差点被空气呛着。

求放过，真的。

什么日行一善指点后辈……他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心好累。

以后他就安安静静地演戏，安安静静地糊，安安静静地假装自己不存在。

只求平安杀青，此后江湖不见。

下一秒就发现他想多了。

“还有，”简星又说，“把我化妆间腾出一半，以后都给昭阳前辈用。”

昭阳瞪大眼睛，脑袋上冒出一连串问号，不等他开口，小赵就光速应了声：“好的简哥，我马上去安排！”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人就掉头跑开了。

留下昭阳在原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尔康手晾在半空，独自面对简星的泰山压顶。

“前辈，”简星微笑，“进去吧？”

昭阳：“……”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化妆间很快腾了出来，昭阳的戏服也一起被带了过来，刘姐和简星的私人化妆师小胡一人一边给两人同时弄造型。昭阳坐在宽大的镜墙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懵逼得难以自拔。

共用一个私人化妆间……很好。以后在这个片场，他连主动绕开简星这个选项都被剥夺了。

第4章

刘姐和小胡都是专业中的专业，动作很快，在安静得有点诡异的气氛中，两人的妆容很快完成。里衣在化妆前已经穿好，接下来再搞定外套、鞋子、假发、细节修饰，造型就算OK了。

简星看到昭阳的完整造型时，却皱了皱眉头。

他没说什么，但昭阳注意到了他这个微表情。

昭阳也没说什么，跟在简星之后出了化妆间，助理们拿着必备用品，跟在他们身后，前往片场。

每个导演的执导风格不一样，有些导演开拍即排练，现场发挥，拍到好为止。邱导比较严谨，他的流程是开拍前得先过几遍戏。先是带稿对台词，然后过走位，接着脱稿过戏，确认万事无误了，再正式开拍。

古装戏这么讲究也正常，毕竟服化道太隆重，重拍一次往往费事不少，跟轻装上阵的现代戏不是一个概念。

过戏之前，还得讲戏。

《非我族类》也遵循业界惯例，不按剧情顺序拍，而是按布景顺序排，因此首先要把在这个影视城的戏份全部拍完。

今天昭阳和简星要拍的是一场偏后期的戏，简星饰演的大哥小羊沦为了昭阳饰演的三弟羊宜修的阶下囚，两人已经从“相爱”变成了“相杀”，因形势已成，不得不互相为敌，但内心里却又都放不下对彼此的情感，是一场情绪激烈、内敛又矛盾的戏。

简星已经拍了一个多月，理论上差不多能完全进入角色了。昭阳则一上手就面临着王者难度。

邱导：“小羊你等会醒来，你是受了伤的，身体很虚弱，但那股气儿还得在，就是外弱，内刚，懂吧？”

简星：“懂。”

邱导：“还有，你对你三弟的感情也得饱满，不能被敌对的情绪给完全掩盖，但也不能太外露。”

简星：“行。”

邱导又看向昭阳：“这个场面下你已经是胜者，但你要表现出内心深处败者的悲怆，要狠，但不能太狠，要柔，但你胜者的高傲不允许自己柔，那种复杂，纠结，最好得……”

邱导说到这里顿住了，昭阳等了一会儿，见邱导没动静，接道：“得像是自己控制不了流露出来的感觉？”

“对，”邱导一拍大腿，“你控制不了，就算压住九分，还得放一分，控制不了的地方才最凸显角色性格。”

昭阳点头：“嗯。”

邱导跟两人讲得不多，把要点挑出来，两人听懂就完事了。讲戏这个环节，99.9%的演员都会当场说懂了，可到底懂不懂，得看实际表现。

先从对台词开始。昭阳拿着剧本，眼睛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简星那么近距离地杵他跟前，存在感太强，昭阳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里每一个分子原子电子都充斥着简星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