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县捋了捋稀少的胡须,自是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
杨捕头得到指令吩咐下去的时候,沈臾正啃着白面馒头傻笑。
一想到今晚有大鱼大肉可以打打牙祭,手里捏着的馒头瞬间就变得不香了。
她蹭到了孙大力的那一桌上,悄悄伏上脑袋说着:“大力哥,你猜猜冯大人这次是去烹香阁还是食为天?”
孙大力细想一番:“那肯定是食为天,上次给他们老板抓了吃霸王餐的毛贼,给咱的银两全都叫冯大人兑现成酒席了。”
沈臾差点忘了这一茬,以冯大人一毛不拔的性子,这次铁定食为天没跑了。
果不其然,冯大人宴请的地点正是食为天,杨捕头早早将捕快们分为两组,轮流站岗,一组吃完酒席再换另一组。
沈臾是老幺,所以理所当然的排到了第二组。
原本孙大力是第一组,可一看到碳妹不在这,便与其他的捕快换了个班。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近几日天气逐渐转暖,即使太阳落山也不再觉得凉爽。
沈臾的肚子有些咕噜噜叫,她为了今晚能多吃两口肉,中午故意少吃了半个馒头,可谁知她一会要去巡街,等她巡完再去吃的时候,估计好吃的都叫师哥们抢没了。
沈臾有些后悔,中午她把半个馒头全都扔给了虎皮猫,现在虎皮猫却抛弃了她跟着宋伏远吃香的喝辣的去,一想到这里,沈臾就非常非常后悔。
她刚把佩刀挂好,将绳子在腰间绑紧,孙大力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碳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他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绕到沈臾的跟前,将手心摊平摆放在沈臾的面前。
沈臾搭眼瞅了瞅:“呦呵!是红豆饼啊。”
她两只眼睛瞬间笑成了花,虽说三个红豆饼还不够沈臾塞牙缝,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哎?大力哥不是应该在食为天吃酒席吗?怎么跑到这里来给我送吃的了”沈臾这才想起来正事,三个红豆饼一口一个被她塞进了嘴巴里,撑的满满当当。
孙大力怕她噎着,赶忙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我与王捕快换了岗,特地跟你一组的。”
沈臾的嘴巴塞的像一只小仓鼠,只能含糊不清的回着:“大力哥这几天对我这么关心,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吃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孙大力挠挠后脑勺,憨傻的笑了笑,脸上不知不觉又浮上了一层红晕。
“碳妹能觉出我对你好来?”
他缓缓试探的问着,谁叫他早与家里老母夸下海口,不出五日便把沈臾带回家给老母瞧瞧。
沈臾大大咧咧的笑着,毫不在意道:“整个县衙能有不宠我碳妹的人?别看着杨捕头平时日对我冷嘲热讽的多,可上次我被苏蕖用毒针刺伤时,他可真是好担心我呢。”
孙大力咂咂嘴,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刚要再开口进行下一步的试探,沈臾就已经嚼完了红豆饼,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大力哥,巡完街我们也去食为天。”
“哎——哎哎!”孙大力呆傻的一愣一愣,刚要准备说出来的话又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沈臾他们就寻完了主要街道。上次案件结束后,清河县的治安也越来越好,甚至连小偷小摸的飞贼都变少了许多。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食为天的门口。
与其他捕快们换完班,沈臾终于坐在椅子上埋头吃了起来,虽说盘子里的饭菜都叫师哥们吃的差不多,但还能用馒头搜刮点油水,填饱肚子。
沈臾他们坐在楼下,冯知县与宋伏远正在楼上雅间。
沈臾吃的不亦乐乎,这倒叫其他捕快们看傻了眼,比沈臾早来一年的高捕快咽了口唾沫,捏着筷子的手迟迟下不去盘子。
“碳妹,你吃这么急干啥,要急着回家吗?”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沈臾埋在碗里头顾不上抬起,手里的筷子又快速的往嘴里扒拉两口米饭。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捕快,若是哪天她不这么狼吞虎咽,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紧不慢的玩笑声又从远处渐渐飘来,风度翩翩的宋伏远实在是酷爱白衣,衬的他总是给人温润儒雅的形象,实则呢?就是一个快嘴毒舌!
其他捕快们赶忙半着身子作揖请安,宋伏远摆摆手压制一番,后又示意他们在外不必拘礼。
沈臾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宋伏远,所以压根不想理会。
宋伏远瞅了一圈,见孙大力坐在沈臾的身边,于是踱着步子走到他的跟前去,再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
“让个位。”
孙大力立刻应下,往后挪了一个位置。
宋伏远一脸笑意的坐在沈臾身边,饶有意味的看着沈臾狼吞虎咽的样子。
“你再这样吃下去,以后可是要嫁不出去的。”
宋伏远好心提醒,可叫孙大力听了去。
“我娘说了,能吃的姑娘有福气,好嫁的很。”孙大力笑嘻嘻的插着嘴,叫宋伏远一把合起扇子,悻悻的转过身去看着他。
“闭嘴!”
眉头一拧,眼睛一瞪,孙大力立即关上了嘴巴。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沈臾:“上去吧,我与冯知县有要事相告。”
一听到正经事,沈臾这才停下了手里的碗筷,整整齐齐的在桌子上摆放好。
她囫囵抹了一把嘴上的饭粒,痛快道:“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登上了楼上的雅间,一进门,虎皮猫乖巧的坐在宋伏远的位子上眯着眼睛舔着爪子。
沈臾坐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先是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果然吃的要比楼下的好,还都剩下来不少。她吸了吸哈喇,又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叫我来有何事商议?”
冯知县有些懵怔,转而问向宋伏远:“宋大人把她叫上来作甚?”
“哦——我把小捕快叫上来,其实也是想与冯大人商议,给提一提职位。”
沈臾耳朵激灵一动,莫不是听错了?这是突然要升迁晋级?
文业故意干咳几声,打断了沈臾的幻想。
冯知县疑惑:“不知宋大人要怎么提职位,她本就资历最浅,还又是个女流之辈——若叫她当捕快,这可不太合适呐。”
宋伏远笑道:“清河县衙一点办事能力都没有,唯有这个小捕快还能顶用,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但我看能顶上整个县衙门的男人。”
宋伏远如此一说,倒叫冯知县噎了一下,顺带连他这个知县也给骂上了。
“此案能够顺利破获,小捕快的功劳不可磨灭。当然冯大人也不必慌张,此事我早就已经想好,官品有正从之分,不如这捕头也来个正从之分,杨捕头还继续是正捕头,而沈臾——就当个从捕头吧。”
从捕头——沈臾成了捕头?
她像做梦一样眨了眨眼睛,呆愣在位子上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宋伏远里外暗示的冯知县心里可是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要挂着官场上的谄笑:“好好好,宋大人觉得沈臾能够胜任捕头一职,那就叫沈臾当这个捕头。”
“是从捕头。”宋伏远好笑的对冯知县强调着,又一眼瞥过呆滞的沈臾:“沈捕头,还不感谢感谢我?”
圆溜溜的小脸瞬间绽开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可唯独冯知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宋伏远又换了一副姿态,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按你的惯例,不给沈禾带着点?”
嘿!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大人咋对她这么好了呢?
沈臾胃口又豁然大开,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口酱猪蹄,笑嘻嘻的谢着:“宋大人你可真是个好人。”
“哼,”宋伏远笑意满满,“装腔作势。”
沈臾不管那么多,她吃好喝好后,又将桌子上剩下的东西全部打包,刚要准备与宋伏远告辞,他又先是幽幽开了口。
“沈禾今年秋日参加乡闱?”
宋伏远将胳膊撑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盯着沈臾的脸。
沈臾回着:“是今年,怎么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宋伏远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舔了舔嘴唇。
他暗忖一番,后又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帮沈禾考试。”
沈臾一听,眉头接着拧了起来,摆着双手道:“不可不可,作弊可是要杀头的!”
“你这是想哪去了!我宋伏远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榜眼郎,教你弟弟过个乡闱可是不成问题的。”他一边得意的说着,一边又懒懒的仰在椅背上,轻挑眉头看向沈臾。
宋大人能有这么好心?不但给她升职,还肯教他弟弟参加科举?
“宋大人——您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宋伏远,按照以往的预感来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等宋伏远说话,一旁着急的文业忍不住开了口:“这还看不出来,我家大人对你——”
嘭!宋伏远一掌麻利的将文业拍出半米远。
文业扶着胸口,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艰难的说着:“我家大人觉得对你好,你才会真心对橘子好。”
虎皮猫顿时嘶叫一声,此刻正不满的抱怨着什么。
第23章
微风和煦,清河县的县衙门一大早又开始沸腾起来,不为旁的,只为沈臾升官成了从捕头,这可是个重磅消息。
其他捕快们都给沈臾道喜,唯有杨捕头拉耸着长脸,满是不乐意。
他上下打量了干巴巴的沈臾一眼,不屑道:“你是不是背着我们给冯大人送礼了?”
“这可是宋大人的意思,冯大人也只能是听话的份。”沈臾现在有了足够的底气,说起话来也变得硬气了许多。
杨捕头一听是宋钦差的意思,马上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孙大力听到消息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一把抓住沈臾的肩头:“碳妹,恭喜你呀!”
“哎哎哎,人家现在是沈捕头,怎么能随随便便叫人家碳妹呢?”杨捕头阴阳怪气的叫嚷着,接着又拿起佩刀挂在了身后,“杨捕头要出去巡街了,沈捕头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人道喜吧。”
沈臾乐呵呵的傻笑着,孙大力朝杨捕头的背影努努嘴,又一脸高兴的望着沈臾。
沈臾满是不在乎:“杨捕头虽然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可替我高兴了。”
“我咋没看出来?”
孙大力挠挠头,可一想到五日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大半,要是再不与沈臾张开口,恐怕老母亲见不到儿媳可是要失望了。
孙大力这几日心事重重,食之乏味,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沈臾单独聊聊。
他耸耸肩膀,细想了沈臾周围一圈人,虽说衙门是个男人堆,但说来说去,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就要数他自己一人了。
想到这里,无精打采的孙大力又突然来了精神,觉得这事还是有七成把握的。
“碳妹,今晚下了差有时间吗?”孙大力的嗓音磕磕绊绊,唯唯诺诺。
沈臾没多想,开口就回:“沈禾今日要去舯州同窗家研读,他一走,我就没什么事忙啦!”
孤男寡女?要共处一室?
孙大力想的入迷,随即又摇摇头:“那今晚我去你家找你,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看着孙大力这一脸不轻松的样子,沈臾又结合他近几日反常的表现,总觉得是孙大力家遇到什么麻烦了。
沈臾不想最好的兄弟犯难,也没有问其原由,就随着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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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沈臾不用值差,她早早的换下捕快服,等着杨捕头的放行。
谁知杨捕头心里别扭的很,在外巡街后回来故意说着:“沈捕头,崔阿婆家昨夜招了贼,你竟然不知道此事?”
沈臾大惊:“昨晚我巡街时,崔阿婆家还好好的呢,我是见街上都平安无事,这才去食为天吃的接风宴。”
说起这事来,沈臾觉得委屈,本不是她巡街时发生的案件,怎么能怪罪道她的头上呢?
杨捕头:“你现在可是捕头,不管是不是你值差时候发生的事,只要是在清河县发生的案件,那你都得负起责任来。”
嗯,杨捕头这话说的有道理,叫沈臾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是她又问着:“那崔阿婆家丢什么东西了吗?”
杨捕头绕过她身边走到茶几前,不急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缓缓开口道:“你现在去崔阿婆家看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还不得沈捕头亲自烧一下?”
被杨捕头这么一说,沈臾觉得身上重担无比沉重,这可是关于清河县百姓们的安危,为保护一方百姓而出力,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可惜,大力哥那边本来约好的,可能就要食言了。
沈臾挂好佩刀,准备去找大力哥说明此事,可一到捕快房,王捕快便告知她孙大力早就下差走了。
她细细掂量了一番,心里的那根秤渐渐偏向了崔阿婆。
来到崔阿婆家,崔阿婆正坐在天井里发呆。她一人独居在此,也已年过七旬,无儿无女。
沈臾以前听孙大力讲过,崔阿婆的丈夫在年轻时被官家抓去当壮丁,就再也没能回来。
沈臾觉得崔阿婆有些可怜,看她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倒挂着两撇眉毛,显然是有些不开心的。
沈臾蹲下身子与崔阿婆平齐,问道:“崔阿婆,听说您家昨夜招了毛贼?是偷走了什么值钱东西了吗?”
崔阿婆的鬓角早已满是花白的头发,两双凹陷布满褶皱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泪花。
“我的阿黄——我的阿黄不见了——”她见到沈臾,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衣角。
阿黄是跟着崔阿婆生活的一条土狗,沈臾见过几次,那条狗又听话又懂事,整日跟在崔阿婆的身后,崔阿婆去哪,阿黄就跟到哪。
沈臾往前挪了挪身子:“那您能想起阿黄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崔阿婆抖着干干巴巴的手抹上眼睛,那泪花顺着眼眶洒了出来。
“昨日上街讨饭时,它还跟着我呢——结果,到了晚上就找不见了。”
“崔阿婆,您能仔细跟我说说吗?”沈臾蹲的久了腿有点麻,但她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