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力一急,哭丧着脸说道:“宋大人,我,我就是给碳妹送烧饼吃。”
宋伏远往后抑着身子,嫌弃他身上带着的汗臭味,一把撑开了扇子遮住了半张摇曳生姿的脸。
“我还没吃呢!”一听到要扣工钱,沈臾赶紧把罪魁祸首的肉烧饼举到了宋伏远跟前,“我——我其实一点也不饿,那就给宋大人吃了吧。”
宋伏远也毫不客气的捏住了烧饼另一头,使劲拽了拽。
拽不动?
沈臾的眼里散发着可怜兮兮的光芒,照射的他直躲避着炙热的目光。
最后终于一用力,差点把沈臾拽到地上,多亏是孙大力上前搀扶了一把,这才没叫她摔倒。
“你……”宋伏远恼怒成羞,指桑骂槐,“你差点摔了我的橘子!”
沈臾吓得一激灵,缺了一撮的猫毛好不容易长全,要是再把这小祖宗当着面的摔在地上,那宋大人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新的花招对付她。
她惊魂未定的稳住身子,孙大力搀扶的手还未打算松开。
宋伏远用折扇挠挠头,鼓起嘴巴来死死的盯着那双粗糙的手。
“小捕快,随我去查案。”
沈臾一听可以跟着去查案,霎时之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儿的仰头望着他,嬉笑道:“现在?”
“现在!”
见到孙大力搀扶的手终于滑下,他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没有几步,沈臾突然又皱起了小眉头,自觉不妙,于是试探的问道:“宋大人您能不能等我会儿,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宋伏远一听,先从怀中夺过虎皮猫,又一脸厌烦的样子嫌弃着:“去去去,多事!”
他们站在县衙门口,瞧着沈臾蹦跳的去了茅厕,宋伏远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文业,问道:“孙捕快送了几张肉烧饼?”
文业笑而不语,默默低头拨开草纸看了看,回道:“两张。”
“哼,”宋伏远接着冷吭一声,不屑的自言自语,“这也太小气了,才送两张肉烧饼!你说说这小捕快也忒不长出息了,两张肉烧饼就能把她乐成那样!”
文业强忍住笑意,不小心连身子都跟着晃颤了一下,继续装傻打趣着:“据我所知,他们每月的工钱还不到十文钱,孙捕快肯掏钱买两张就已经是下了血本了……”
话音未落,宋伏远的胳膊肘又朝文业胸口使劲捣了两下。
“你到底是谁的管事?以前在京城怎么不见你这样说话,来了清河县怎么就变成话痨了?”
一双清澈深邃又哀怨的眼睛紧紧盯住了文业,可文业并不怕他,越是看到他家大人这个模样,越是觉得好笑。
“这不都成了您的了。”文业一个没忍住,笑声化作猛然的一道干咳。
宋伏远皱起眉头,有些嫌弃的看着他手里的肉烧饼,愤愤说着:“给整日里趴在衙门墙角的旺财吃吧,今早路过时候,看它饿的都懒得动了。”
那是在懒洋洋的晒太阳吧……文业心里默默想着,嘴上连连应下:“哎!我这就去!”
文业刚把肉烧饼赏赐给了旺财回来,沈臾又蹦蹦跳跳的出现了。
宋伏远背着身子听到声音,淡定自若的撑开了折扇,另一只手环着虎皮猫闲庭信步的沿着街道走去,头也不回。
气氛瞬间有些静谧,沈臾想到方才还埋怨没有活干,这会又被宋大人亲自叫去查案,可能是误会了他,于是故意讨好着:“宋大人,文业之前都跟我说过了,您虽然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啥都清楚。”
宋伏远继续绷着脸不理会她。
“所以您肯定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伏远的脸越来越沉,眉头越来越紧。
没等她溜须拍马的话再说出口,走在前面的宋伏远突然止住了脚步。
“三年前朝廷下令清理过各地的户籍信息……小捕快,清河县的户籍卷宗放在何处?”
宋伏远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指点着她。
沈臾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小脑袋瓜在快速的运转着,户籍信息——这事她永远都忘不了,若是当初没有朝廷下令的指示,沈臾也没有这个机缘巧合当上捕快。
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沫,嘴唇开始抖动着:“放——放在——衙门的停尸房……”
沈臾的声音渐渐没了底气,就连冯知县都没有意料到,有朝一日会来个钦差大臣质问沈臾这些碍事的杂物堆放在哪里。
“小捕快,我希望你指的不会是堆在停尸房里那堆发霉发臭的垃圾。”他一束寒光过来,把刚缓和的气氛又瞬间降至冰点。
沈臾瑟缩着:“宋大人,实在不如你所愿。”她愁眉苦脸黯然伤神愁眉锁眼的看着宋大人,心里深深为冯知县捏了一把汗。
“胡闹!那可是重要的卷宗,冯知县简直就是胡闹!”宋伏远气的恼火,“清河县的衙门简直要反了天!”
沈臾郁结,她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宋大人,您没来清河县之前,这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毫不夸张的讲县衙就是个摆设。可自打您一过来,就接二连三的发生杀人案件,而且其中一具死的还是您的未婚妻……我想……这事八成也是跟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吧……”
第18章
香茗茶馆的后院里种了一颗硕大的松树,树根粗壮,显然也是有些年头了。
黑压压的树影把阳光遮挡的斑驳不清,整个房间都光线暗淡,阴森恐怖。
同时也像极了宋伏远铁青的脸。
他皱起眉头,用折扇尖轻点了点桌面,冷峻的寒眸看向了魏旭。
“魏老板,咱俩之前算是交过心,也就不打算绕弯子了。宋某再次拜访,其实是想看一下您这里全部戏子的花名册。”
魏旭怅然一笑,略微玩笑道:“怎么?是因宋大人讨阮姑娘不成,打算再讨别人试试?”
“唉,这事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岂不是掉了我宋某的面子?”宋伏远对魏旭使了使眼色,又溜溜看向站在一旁的文业,他垂了垂脑袋,暗吭一声。
魏旭朝门口的小厮摆摆手,耳语后便又差遣出了屋子,过了没有多久,小厮果真捧来了戏子们的花名册,随即双手呈到了宋伏远跟前。
“不过宋大人,这些戏子当中可就数阮姑娘最是厉害,无论相貌还是唱功,都是这些里面最拔尖的。”魏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短小的手指轻叩了叩桌上的花名册。
听着魏老板衷心的告诫,宋伏远微勾起嘴角,用折扇掸开了他压制的手指,意味深长的问道:“前几日死去的那个袁卿卿,是否登记在册?”
魏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恍惚后又立即笑道:“她的名字没有豋在上面,是因刚来还没几日,连工钱都未谈妥,所以就没来得及登记。不过话说回来,袁卿卿的确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小民听说是从石桥下捞上来的,哎!那么美的一张脸都泡肿了!”
“哦,那还不算是您这的戏子!”
宋伏远应下,又专心致志的捧起了花名册。
三年前朝廷下令进行户籍更新,命各地县将本地外地百姓一律登记在册,所以也留存了香茗茶馆戏子名册登记这一卷。
而宋伏远为了狠狠惩罚沈臾说了令他不悦的话,于是便打发她去停尸房找来这一卷的卷宗。
还别说,沈臾这丫头竟然走了狗屎运,刚要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随手一翻就找到了宋伏远想要的那一卷。
看着沈臾又有些屁颠得意的嘴脸,宋伏远心里堵的越发难受。
可眼下正值办案的关键时期,宋伏远也不得不暂时饶了沈臾一马,于是立刻与文业揣着卷宗去了香茗茶馆。
卷宗经过几年的洗礼,暗暗散发着霉臭味,又加上尸体腐臭味的熏陶,那味道简直叫人作呕。
宋伏远用折扇戳了戳文业,他立即知晓了自家大人的意思,赶紧捏着卷宗一角麻利的扔到了桌子上。
宋伏远垂颜侧目,又是一副认真仔细的模样,将手里两份名单仔细的比对着。
他似在赌一把,觉得这是案件突破的唯一希望。
好在香茗茶馆戏子名不算多,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正好是十八人。
只是……他又沉稳住仔仔细细的寻查一遍,三年前的户籍登记上可明明记录的是十九人。
宋伏远眉心一聚,抬起头来问道:“柳孟真怎么没登记在册?”
横肉直颤的脸上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又回道:“宋大人仅凭一份花名册就能选出最好的姑娘来,还真是神了!不过您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她与阮姑娘都是一位师父带出来的,但说实话,比阮姑娘要更优秀一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里的台柱子。可就在十几天前,她突然卷着包袱铺盖走了人,连招呼都没打,就只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回老家湖县成亲,撂下摊子就不干了!”
宋伏远突然揪住了心,继续追问道:“难道之前没与你说过要回老家成亲这事吗?”
“所以我才生气,柳姑娘当时走的太突然了,着急的很,连当月的工钱都没要,接着就回老家了。”
工钱都没结就回老家成亲?这事可没有这么凑巧的。
宋伏远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思忖的踱着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将地板踩得吱吱呀呀,发出一阵噪耳的声响。
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旋即又止住了步子,俯在桌上问着魏旭:“你还留着柳姑娘写的那封信吗?”
魏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不敢多嘴,只赶忙点头说着:“有有,我一同叫人取来。”
末了——他眼神闪烁,若有所思,试探的将肥硕的身子缓缓靠近宋伏远:“宋大人,我算是看明白了,您根本不是想来讨姑娘的,您是来讨案子的!”
宋伏远听后眯了眯眼睛,似是默许。
魏旭一改之前的做派,瞬间怂下了肩头:“宋大人,难不成是这个柳孟真……”
“恐怕得麻烦魏老板随宋某去一趟县衙亲自认尸了。”
语罢,好看的瞳眸闪烁着点点光亮,把魏旭盯得浑身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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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停尸房已经被沈臾整理收拾的差不多,孙大力虽然几次想要上前帮忙,但都碍在死者的份上不敢靠近,抬起的步子还没行进半步又缩了回去。
最后只能伏在砖墙旁探出个脑袋,朝沈臾喊着话:“碳妹!宋大人咋又罚你整理停尸房了?”
沈臾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光天化日之下,沈臾自是不怕这些晦气东西,语气轻松道:“大力哥,我今日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她吼完,还不忘掸了掸身上缠绕的蜘蛛网。
“宋大人不在县衙,你快过来休息会吧。”孙大力满是焦急,自打碳妹越看越顺眼后,他就总是担心碳妹会不会累着,这事要是搁到以前,他也没这么多的担忧。
惴起的心还未平复下来,宋伏远带着魏旭就已经行至到了停尸房的廊前。
他瞅了一眼孙大力,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
“魏老板进去看看吧。”宋伏远止住了步子,先把魏旭打发走,又将矛头指上了鬼鬼祟祟的孙大力。
孙大力赶忙语塞:“宋大人——我,我就是刚上完茅厕路过这里——没啥事我就先走了,还要当差呢。”
憨厚的脸上露出别扭的笑容,宋伏远不禁皱起了眉头,就凭这个胆小如鼠的傻大个能追的上小捕快?
除非小捕快眼瞎了,要不然肯定追不上。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小捕快眼神真不好使怎么办?
心里嘀咕的这会儿功夫,孙大力早就溜没了影。
宋伏远越想越沉,越想越瑟,他也不知为何,这几日连带着孙大力看起来都这么不爽快。
沈臾看着魏老板亲自来验尸,自是诧异的瞪着大眼,也不知宋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魏老板指着屋里的尸体说:“这就是柳孟真!”时,沈臾更是糊涂不已。
而这一声,似乎叫宋伏远更加豁然开朗起来。
沈臾蹲在停尸房的门口,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宋伏远与魏旭交谈着什么,她想竖起耳朵来仔细听听,可又因声音过小,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沈臾的黢黑小圆脸蒙上一层不解,等到文业将魏旭送走,宋伏远这才想起沈臾来,眸子朝她身上看了看,见她娇小的身子蹲在门口像极了自家的虎皮猫,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宋伏远闲庭信步,手握拳在嘴边咳了几下:“历年重要的卷宗都收拾妥当了?”
“正是!”她仰着小脑袋,清风拂过,将她帽子下凌乱的发丝吹拂起来。
沈臾挠了挠脸蛋,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
“宋大人,方才魏老板说那具尸体叫柳孟真——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您的未婚妻吗?”沈臾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知若渴般的认真凝视着他。
宋伏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那是宋某为了让凶手放松警惕而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武安侯府的祝姑娘没死,她活的好好的,就是那日你见过的宋竹青。”
宋竹青就是祝清越?沈臾不可思议的长大了嘴巴,顿时又一阵苦涩涌入心头,她上前扯住宋伏远的衣角,似是安慰道:“宋大人您别伤心,虽然得知祝姑娘没死是有些开心的,可她叫您戴了绿帽子,与府上的下人私通……”
“等等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宋伏远很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又烦心的皱起了眉头。
沈臾自觉不妙,差点就要把冯知县给出卖了,好在她时刻保持清醒理智,才能及时悬崖勒马,挽回大局。
她又是标准的憨憨一笑,从地上蹦蹿起来,打岔道:“宋大人,柳孟真是谁?魏老板怎么会认识呢?”
这一招果然奏效,宋伏远立刻忘记了之前的责问,趾高气扬的将双手摆在身后:“柳孟真一直都是香茗茶馆的台柱子,而她才是第一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沈臾夸张的点点头,似懂非懂。
“小捕快,那日我与阮玉庭交谈,可得知她是有情有义的戏子,一心只为了魏老板。可魏老板今日告知我,以往柳孟真一直技高一筹,碾压阮玉庭,她只能屈居第二。若柳孟真死了,谁的益处最大,谁更有动机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