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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瑜与任天翔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是一桌丰盛的酒菜,这样的酒菜若在战乱前的任何一家酒楼,也许都算不上什么,但在颠沛流离的军营中,却是十分罕见,这情形不像是在审讯犯人,倒像是故人聚会一般。

司马瑜给任天翔斟满酒,淡淡道:“你能潜入史朝义身边,在我眼皮底下策动这次叛乱,为大唐除掉头号劲敌,没有内应绝对不行,这个人是谁”

任天翔对司马瑜敏锐的洞察力暗自叹服,他躲开对方探究的目光,冷哼道:“你说是谁那就是谁,以司马公子的头脑,还用得着问我”

司马瑜沉吟道:“你策划这样的行动,最担心的应该是被我识破,所以这个人对我的行踪应了如指掌,你们才能避开我暗中行事。但是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没有背叛我的理由,除非”司马瑜说到这目光一寒,低声喝道,“来人,让邱厚礼来见我”

辛乙应声而去,不一会邱厚礼神情忐忑地来到司马瑜面前,陪笑问:“公子找我何事”

司马瑜盯着他看了良久,直看得邱厚礼胆怯地低下了头,他才冷冷道:“如果说方才我还只是揣测,现在我却已经可以肯定。”

“肯定什么”邱厚礼嗫嚅问道。

司马瑜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当初我收留你时曾经说过,你跟着我若看不到前途,可以随时离开,在我落难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出卖我,所以你在邺城叛我,我一点不会怪你,但是你不该低估我的度量。在受到威胁之时不是向我坦白,而是大胆的背叛我,你让我非常失望。”

邱厚礼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人不懂。”

司马瑜一声冷哼,“你现在不光是背叛了我,还敢侮辱我的智慧,在我面前公然抵赖。来人,拉出去砍了”

两个兵卒应声而入,架起邱厚礼就走。到这一步邱厚礼再不反抗,那就不是儒门剑士了。就见他双臂一振弹开两个兵卒,拔剑在手向司马瑜扑来,待辛乙闪身护主时,他的身形在半途一折,声东击西向一边掠去,长剑划开牛皮大帐,意图向外逃窜。就在大帐被划开的瞬间,突听帐外弓弦声响,十余支箭羽尽数钉在了他的胸膛上,邱厚礼喉咙“咯咯”作响,一步步倒退入帐,举剑指向端坐不动的司马瑜,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帐外埋伏的弓箭手悄然而出,将尚未断气的邱厚礼抬了出去,片刻间帐中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司马瑜意态萧索地对辛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待辛乙离去后,帐中就只剩下司马瑜和任天翔二人。就见司马瑜缓缓举起酒杯,强笑道:“咱们兄弟好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任天翔想了想,颔首道:“咱们才在邺城一起喝过。”

司马瑜道:“那次酒还没动,兄弟就被安庆绪派人带走,不能算数。”

任天翔点点头,再次回想,却再也想不起何时与司马瑜单独一起喝过酒。不过他想起了与司马瑜在长安以及在哥舒翰军中饮宴的情形,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是那样熟悉,熟悉到超过任何一个朋友。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任天翔第一次对这话生出了莫名的崇拜。二人酒到杯干,边喝边聊起从结识到敌对的每一次冲突,他们没有半分敌意,只有对对方才智的由衷佩服。二人没多久就喝光了一坛酒,司马瑜有些醉了,他定定地望着任天翔,突然涩声问:你无数次坏我大计,无数次让我功败垂成,我都从来没有除掉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任天翔答不上来,不过他知道司马瑜没有夸张,至少在睢阳他就公然放过自己一次。任天翔曾有过无数猜测,但都没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如果仅仅是因为亲情,司马瑜连自己妹妹都可以牺牲,难道表兄弟或妹夫能亲过妹妹如果说是因为对对手的欣赏,这种欣赏难道能超过他胸中的雄图霸业任天翔想了半晌,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司马瑜突然哈哈大笑: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你也有不知道的情况以你如此聪明的头脑,难道就完全没有一点揣测他笑得狂放,以至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不停地以衣袖擦拭,谁知那泪水却如涌泉,再不可抑制,他笑得声嘶力竭,最后竟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任天翔从来没有见过司马瑜如此失态,心中震动非常。他几次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不知过得多久,司马瑜渐渐止住泪水,目光呆滞地望向虚空,就在任天翔以为他已经睡着之时,却听他轻声道:我有一个弟弟,叫司马亮,当初爷爷为我们取名,正是取自“一时瑜亮”之意。他比我小两岁,我五岁读书,他就在一边咿咿跟学,我六岁习棋,他就在一旁专门捣蛋,将我好不容易摆下的棋局弄得七零八落。不过我却非常喜欢他,因为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只能跟他在一起,我才可以无拘无束为所欲为,我喜欢他嫩声嫩气地叫我哥哥,喜欢他跟着我读书写字,在我受爷爷处罚的时候,陪我在阴森恐怖的祠堂中罚跪。

说道这司马瑜突然停了下来,眼中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怜爱,他的表情时而温柔,时而无声失笑,让任天翔也不禁有些心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小薇说过她还有一个哥哥,他叫司马亮

司马瑜默默地没有说话,不知过得多久,他才幽幽叹道:三岁那一年,他被爷爷送走了,然后我就少了一个弟弟,多了一个妹妹,也就是小薇。

这是怎么任天翔正待要问,突然感觉有如利箭穿胸,浑身一颤,酒杯应声落地。,他怔怔望着司马瑜,使劲摇头:不你在说谎你在骗我

司马瑜没有辩驳,依旧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遥望虚空喃喃自语道:那时候阿亮整天穿着开裆裤,我总是取笑他屁股上的胎记像猴子一样红,所以称它为“猴屁股”。

任天翔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他的屁股上确实有一块红胎记,小时候十分明显,长大后渐渐淡了许多,成年后基本上就已经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小时候见过他这块胎记,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曾经有过这样一块红印迹。

虽然任天翔拼命想否认,但他那远超于常人的头脑,依然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准确地在他心中还原司马蓉与仁重远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司马家为了司马蓉的孩子将来有机会继承义安堂,用司马家的孩子替换了司马蓉所生那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小薇不应该姓司马而应该姓任,而那个叫任天翔的孩子,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司马亮,是司马瑜的亲弟弟,所以司马瑜才屡屡在生死关头放过人,直到今天。

除了这条明显的线索,更无法忽视的是兄弟间天生的血脉亲情,以前任天翔始终不明白,自己屡屡破坏司马瑜大计,但他每次于最后关头,总是会放自己一马。他以为司马瑜是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现在才醒悟,原来自己是司马瑜最为关心的兄弟,在他冷酷无情的心灵深处,始终有难以割舍的亲情。他可以伤害任何人,却决不会伤害那个从小就离散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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