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想了想， “米庄的陈老板说她回乡下种田去了，可是杂货铺子的马大娘说她打算投奔她兄弟，所以小的也糊涂呢。”

莫离心头沉甸甸的，仿佛什么东西坠住了一般。他最近忙着离开倚翠阁，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无暇顾及别的，只因这两日就要动身去宁州，自知命中注定和杀猪的没什么缘分，便将心底长出来的一点点情愫生生掐断，岂料赵巧巧先他一步离开，竟让那一点点小苗儿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姓赵的说过会离他远远地，绝对不再来干扰他的生活，果然说到做到，走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莫离乍闻之下，还是生出了那么一点儿落寞，他只是不想她找过来，可没说叫她离开云水城啊，倒显得自己像个毒夫，要将人赶尽杀绝一般。

莫离失神，不自觉地转着手上纤细的金指环，惊觉从这一刻起，自己居然开始想念已经离开的赵巧巧了。诸如她那身手起刀落的功夫，她清秀如水的眉眼，她纤瘦窈窕的身姿，她被别人戏弄时的尴尬窘迫，她憨厚实在的性格，她小心翼翼讨好他的表情，还有她的一颦一笑和她双腿缠在他腰上时柔软的触感，

她的样貌竟是如此的生动，清晰。

“小鱼，”莫离于广袖之中紧紧握了拳头，叹道，“我有点担心，将来有一天，或许我会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小鱼莫名其妙，跟着恐慌起来，“公子，出出什么大事儿了”

“没什么。脚伤没好，回去再敷点膏药吧。”

莫离摇摇头，打发小鱼回去歇息，将手指上的金指环取下来，端详了好半响，想放回赵巧巧的小木盒里，却最终还是戴回手上，如此反复几次，逐渐对自己生出几分恨意，恨自己从冷漠绝情变成了优柔寡断，却又无可奈何。

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莫离的思绪，偏他此刻情绪糟糕，说话便不怎么痛快了，“小鱼不是叫你别再上来么”

那人躬身行礼，说道，“公子，是杨大人叫卑职过来传话。”

莫离抬头，见是杨婕长随心腹，点点头，道，“大人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是的，大人这两日事务缠身，去宁州怕是不方便携公子同行，所以”

莫离温和笑笑，很是善解人意，“无妨，请回去转告杨大人，公务为重，奴这里车马齐备，等去了宁州，再找时机与大人汇合便是。”

什么事务缠身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夫管严而已，又不得不顾及着自己的名声，任由段氏这个公老虎拿捏，俨然不把走马上任的六品通判放在眼里。他倒要看看，离了云水城段氏的地界儿，杨婕休夫的能耐有多大。

长随不知莫离所想，只道莫离公子虽出身青楼，却是个无比豁达之人，遂替主子心存感激，道，“公子放心，大人已经私下安排好，由卑职带人手暗中保护公子一路安全。”

“如此，那便有劳。”

莫离送客，倚在雕栏处暗自揣测，虽然长随没明说，不过杨婕这种软柿子，即使收到他答应去宁州的消息，也决不可能明目张胆和他出双入对，保不齐这个时候已经带着官人段氏离开云水城。而他如今万事俱备，也是时候跟照顾他多年的王老爹好好道个别了。

、第二十回

倚翠阁的阁主王老爹年轻的时候，生的一表人才，虽说比如今的莫离差点，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再加上有几分才学，挂牌之后，很快引来了宁州才女项如章做入幕之宾。两个如胶似漆没多久，项如章娶夫成亲，便断了来往。

王老爹咬牙切齿恨了几天，便看开了一切，生来坠入风尘，迎来送往多了，觉得男女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哪怕以后从良，也会被人挑三拣四，甚至将过往翻出来说事儿，王老爹痛定思痛，索性拿自己多年的体己独立门户，豢养一帮能挣钱的小倌儿，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项如章婚后考中进士，仕途顺畅，后来放外道，出任宁州府同知，谁知不过三年，便走了下坡路，因担个挪用募银延误治水的罪名，被朝廷问斩。项家失了顶梁柱，如大厦倾塌，散个干净。独子项雪岚那时也不过九岁，孤苦伶仃，寄生项氏旁族被欺负的不成样子，好在上天眷顾，王老爹这么些年其实一直没忘了老相好，听闻项如章之事，专门跑去坟前哭了一场，顺道花二百两银子买回了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项雪岚。

与其让人那样轻视践踏，还不如待在烟花柳巷里畅快，至少王老爹没觉得倚翠阁有什么不好。项雪岚此后换了艺名莫离，王老爹亲自照看，悉心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最终出落成琼枝玉树。莫离懂事，寄人篱下不忘知恩图报，十五岁登台，帮着王老爹赚了不少银两。他自己立了规矩，卖艺不卖身，王老爹当他做半个儿子养，也不勉强，必要之时，还小心翼翼护着，生怕他被嫖客毁了清誉。

再后来，项如章的关门弟子杨婕任云水城县令，慕花魁之名，微服前来听曲，认出了鼎鼎大名的莫离，就是恩师的独子项雪岚。冥冥之中，莫离的命运有了新的契机。

十年相处，离别不过一瞬间，王老爹不舍，手掌在老脸上摸了一把，唏嘘道，“爹爹这里终究不是你的好归宿，杨大人待你不错，就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阿离呀，总之，你自己要多几个心眼才行呐。”

“爹爹放心，我这些年把什么样的伎俩没见过，”莫离笑笑，和这个年过半百却依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男人轻轻拥抱了一下，“爹爹，我有空，一定回云水城看你。”

“好，倚翠阁要是在宁州开了分号，我也去看你，”王老爹性情中人，哈哈两声，强颜欢笑。

“爹爹保重。”

“你也保重。”

王老爹挥挥手，马车启程，从倚翠阁侧门行驶出去，奔驰在宽阔的大街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哎哟，他命可真好”

“可不是谁让人家是清倌儿呢”

荷香小筑里，几个小倌儿站在空荡荡的阁楼上，将一场道别看得清清楚楚。月奴嫉妒莫离的好运道，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对身旁的金童叹道，“早知道，我也卖艺不卖身得了叫那些达官屠妇统统对我惟命是从。”

“就你”金童翻个白眼，“你这点才艺和样貌，还不及人家莫离公子的一半你不卖身，小心王爹爹剥了你的皮”